缓归 关于人生2500字

“无论什么肤色,什么体型,人们都是孤独的。但可怕的不是孤独,而是惧怕孤独。其实孤独没什么不好,真的。”——《本杰明哈顿奇事》

那会儿我独自缩在城市所做成的四面墙里。外界没有人,只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。

电视机被我开出了很大的声响,综艺节目的主持人在里边做着毫无意义的搞笑。这些搞笑从我小时就已经有了,直至现在,它们仍然存在。面目肤浅而狰狞,却可以占据众生的灵魂。

我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了好久,久到我快要忘了自己。我不知道自己那会儿几岁,似乎也无法知道。混乱让我只记得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。一种属于孩童的心率,还没有发育齐全。但是它的声音在那样密闭的空间里如同巨雷。

我非常认真地描述着这一切,不止一次。但是母亲却始终摇头对我说:“不。我不记得有那么一段日子。就算真有,也绝对不会如你所说的那么长久。”

也许我的记忆在哪里出了错,也许那只是一种感觉。人说成长总是孤独的。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把这一点感觉得通透。时间总是从我的身上碾压过去,留下痕迹。母亲在那段时间里忙着加夜班,父亲在忙着应酬,我却忙着应对四堵墙和自己。

在那时候,孤独还是很难想象的东西。但是它却以一种奇妙的姿态降临了。我对于钢筋水泥的气息很是熟悉,夏日里木地板会被烤得散发出一种类似于油漆的味道,电视机在长久的放映里会急速升温,然后发出轻微的嘶嘶声。抽水马桶会忽然间自动冲水。

一个由鬼魅和孤独主宰的世界。我坐在沙发上,只知道拼命地开响电视机声音的年龄。但是总归,无论那声音如何大,也无法掩盖鬼魅的声音。年幼时我相信着鬼魅的存在,却不知道孤独的意味。

城市孩子总是如此。我在校门口长久地站立,为了等待父亲母亲的到来,总是站到所有人都离开,父亲母亲才姗姗来迟,还总是很疲惫的样子。

我在那莫名的情绪里迅速沉静下去,好像遇见了冷水的灼热铁片。太早体会到孤独的孩子,总是早熟的。但我从未觉得这是件什么不好的事情。每个人都是孤独的,这样的孤独,与年龄无关。这在以后的日子里得到了见证。

你独身上路,你独自行路,你单独打拼,你一个人说话,身边的人流来来往往,但是从不停驻。然后,生命的底色才开始变得真实。

“当你年轻时,以为什么都有答案,可是老了的时候,你可能又觉得其实人生并没有所谓的答案。”——《堕落天使》

十几年的光阴里,我做过很多事情。有的记不清了,但是那颜色还留在心底。像极了褪尽红衣的芳心,记住的是花开,而非年月。成长是一种感觉,没有时间,没有空间。只是一种感觉。

在某个起雾的早晨,我站在窗户边上。时日还很早,街道上没有人,只有偶尔开过的汽车,连引擎的声音也有几分疲累。记忆里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片段,没有缘由地发生。我在那个清晨切割了世界切割了自己,像切割一块实验室里不断溶解的金属钠。

我需要一个答案。我觉得。

这种想法来得莫名其妙。也许那本来就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年纪。人一旦开始思索寻觅,这个世界就变得扭曲。梵高思索着扭曲了向日葵,海鸣威思索着扭曲了自己。

寻觅是一个过程。我作茧自缚,像缩在蜗牛壳里的软体动物。

我的书桌上有一本《苏菲的世界》,绿色的封皮,上面有一本白色的书。书里边的苏菲进行着自己的生活,却发现,自己的世界是被局外作家所主导的一场戏剧。乔斯坦·贾德问我们也问苏菲:“你是谁?世界从哪里来?生的意义何在?”

这本书让人深感恐惧。

你可以看着高楼,但你无法看见自己。岁月是一条看不见的长河,它容纳一切,又吞噬一切。像差点吞噬了雅典娜的宙斯,没有情面。它让你变得迷惘,它让你看不见方向。

生命在那时候像是一个既定的端点,不断地旋转,只是为了终结。就像笔记本上画着的线段,它有两个端点,锁住了中间的时间。于是什么都来过,什么都没来过。

人,为什么要活着?

“我小时也曾问过你外公这样的问题。那时候你外公觉得我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小孩。小时候就是这样觉得,每天上学,干活,割草,觉得实在没什么意思。你外公就告诉我说:‘人活着,就是为了延续下一代。’”

母亲在说完这话的时候对我笑笑,每一代人都在寻觅这个答案,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答案。于是它终于没有了答案。

只知道,生命由时间带着前行。

书本翻到最后,贾德终于也没有给出我们答案。哲学的世界里,也许什么都是对的,也许什么都是错的。生命的演化是如此,它的去向,终于成了一个谜。

余华告诉我们,活着就是活着,不是为了别的什么,即使你身旁的人都离去,你也还是得活着。

我在夕阳灿烂的日子里出行,在这座城市最最繁华的街道上。人像不断洄游的鱼群,世界像一个没有边际的海洋。寻寻觅觅的旅途中,你终于会忘记自己寻求的是什么。人生是一个不断思索又不断遗忘的过程。直到后来的后来,你的手头空了,你什么都不记得了。

于是你会知道,很多事情,其实没有什么所谓的答案。

“青春是什N?激烈燃烧的火。少女是什N?冰霜和欲望的结合。年华如此迁移下去。玫瑰会盛开,然后会凋萎,青春也是,最美的少女亦复如此。”

——《Whatisayouth》

张爱玲说:“生命自顾自走过去了。”

于是杜拉斯笑了笑,满脸的纹路都皱起来。十七岁的她说,我也老了。

可以预见的未来,生命以一种决然的速度坠落衰退。像天边流着血的夕阳,终于沉入了黑暗。像空中终于飞累了的鸟,进入荆棘丛,然后撕裂一般地歌唱。

一直觉得,衰老是件美丽而自然的事情。一如十四岁的茱丽叶与十六岁的罗密欧,在《Whatisayouth》的曲调里,轰轰烈烈地死去,也是静静地老去。年少的他们在那一个瞬间里跳脱了尘世的轮回,终于窥见了老到极致的爱情。

我说过,成长是一种感觉,衰老也是,它是成长里的一部分,血肉粘连在一起,无法分割。然而它不是一个终结,却是一个过程。缓缓归去,生命的光辉终于得到救赎。

我在混乱的夏日里醒来。感觉到皮肤里的毛孔被太阳烤得全部张开,一种混乱而成熟的疼痛,无法言说。我在早晨站在一面大大的镜子前边,看着自己的眉眼。镜子里面的自己,有着困顿的眼睛,头发半长,乱七八糟地搭在皮肤上。我看见自己的脸,有凌乱的痘痕,非常普通的脸颊。我已经在时光的侵蚀里渐渐显现出成人的意味来。这在我还小的时候极度希求的事情终于发生在我的身上,终于终于。

我像一棵树,身上已经长出了一圈一圈的年轮,身体却还是如此,未脱稚气。

然而,这又有什么不好?

世界在黑暗里才显现出它沉静的一面,就如荆棘鸟终于找到了自我的归属,于是会有穿透了世事和尘俗的歌声。

张爱玲老了,于是她以最美丽的姿态死去。爱情被收起放下,经过心灵的打磨,那情感显得更加香醇。时间无法从她身上获取什么,倒是她,却给了时间深度与厚度。她老去的时候,世界也沉静,她静静地闭上眼睛,便是这一生了。坦然的自在与欢愉像玫瑰花瓣,可以洗净一个人的灵魂。

人的生命终究要衰老终结,这是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。或早或晚,终究会发生。你可以顶着一张年轻的脸看见自己已经不年轻的心,没人可以忽视你,没人可以否定你。一个人内心的生存,无人知晓;一个人内心的衰老,也无人可以评判。如人饮水,冷暖自知。你也从不需要别人的知晓与评价。

你只知道,一个会衰老的人,终于能够长成。你只会看见风尽头的年月,短暂而漫长,吹过了一个夏季,一个秋季,整整一个世纪。

世界的底色,和心的底色,终于能够沉静地融合。不再有激越,只有自在与坦然。我回到来时的方向,没有语言。